钟玉盯着满脸无辜的易钟秀,眼睛里好像要喷出一道火焰。
她无法压抑内心的怒意,忍不住上前一步。
“生日?”
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
“对呀,我习惯每年阴历过一次,阳历过一次。”易钟秀理所当然地回答道。
钟玉锁紧了自己的唇,使出自己的全部力气,努力把在眼眶盈润的眼泪憋了下去。
好呀!
我母亲的忌日,你们高高兴兴地庆祝生日。
钟玉强迫自己不要想下去,否则她就忍不住眼泪和怒火了。
哀与痛,怒与恨混杂在一起,冲得她脑子里嗡嗡直响。
钟玉完全没听清她们又说了些什么,自顾自转过身子,迈着高傲的步伐,离开了家门。
外面不比屋里,正月里正是冷的时候。
钟玉擦了擦猩红的眼眶,裹紧了自己的大衣。
大街上都是描彩的灯,在风中摇晃打转,投下许多光怪陆离的影子。
小孩子舞着烟火边跑边闹,比此起彼伏的爆竹声还喧闹。
许多小生意人在叫卖。摊上摆着廉价的香囊、粉盒还有各色的香烟。到处都是烟火的硫磺味和小吃的香气。
出来看灯闹元宵的不仅有华人也有许多外国人。
钟玉想到了新加坡。
她很小就被外公接到新加坡去了,那里不仅有很多西人,也有不少华人。每年的元宵节,外公和她祭拜过母亲之后,都会带她去外面逛逛。
那时她虽然嘴上不说,可是心里却总是想着上海,想着家里的日子。
想念家乡,想念父母,钟玉是在想念中长大的。
可是钟玉从来不想说。
她是外公的掌上明珠,是周家和易家名正言顺体面尊贵的二小姐,靠求来的东西,她从来看不上。
现在她终于回家了,却发现小时候想念的一切,早就物是人非了。
她想念的东西,已经成了得不到的,和永远失去了的。
钟玉顺手打赏了花店里的伙计,带着提前让顾姨订好的花,离开了热闹的大街。
出了除夕夜的事情之后,钟玉就有点害怕一个人走夜路,但今夜一个人去冷清寂静的墓园,她心里却没有一丝忐忑。
或许,是因为母亲在这里吧。
教堂门口,隐隐传来了悦耳的钢琴合奏,似乎是教堂的唱诗班在排练着什么曲子。
钟玉驻足听了一会儿,不期然地想起了母亲故去后的那段时光。
父亲和那个女人很快就结婚了。
早上、下午、晚上,自己的衣食住行她都恬不知耻地要来插手,真正把自己当做了易家的女主人,当做她钟玉的母亲。
钟玉讨厌她,讨厌有她在地方。于是,为了躲开这个可恶的女人,她便常常来教堂,向全知全能的神许愿,诅咒父亲和她。
她记得教堂唱诗班的女孩子们还来劝解过她,要她原谅父亲,和她好好相处。钟玉跟她们大吵一架,再也不愿意进教堂来祷告了。她觉得她们都是伪君子。
钟玉谢绝了神父领她来墓园的好意,自己一个人走了进来。
墓园里安安静静的,只有几盏昏黄的路灯在值守。钟玉抱着花,回忆起和母亲一起过的最后一个元宵节。
她一个人躺在美人榻上,呆呆地望着夜空绚烂的花火,不知在想什么。
父亲不在,母亲便总是这样。
小时候钟玉不懂,但渐渐地,看着来去匆匆的父亲,钟玉还是慢慢知道了,母亲是在等着父亲回来,等着父亲的回心转意。
只可惜,直到最后,她也没有等到。
当母亲凝望夜空,渴望一家团圆的时候,父亲在干什么呢?
他或许在忙着永远忙不完的公事,也或许正陪着那个女人,和她共聚天伦。
钟玉连忙擦了擦眼泪。
她不要带着泪去看母亲。
她要活得精彩漂亮,活得比任何人都潇洒自在。
身后漆黑的夜空里,上演着五彩纷呈的焰火,呈现着别人的喜乐团圆。而她,也来和母亲团圆了。
墓园的路还和记忆中的一样,钟玉信步来到了母亲的坟茔前。
这里打扫得很干净,什么都没有,正是一个被遗忘者应该待的地方。
钟玉把母亲喜欢的花放在了她的碑前。
她忍不住伸手去触摸那碑文上描着红漆的名字,仿佛想要隔着冰冷的石碑,触到母亲最后的那个温暖拥抱一样。
“原谅女儿不孝,现在才来看您。”钟玉低着头轻声地呜咽,“我好想您啊。”
寒冷的风轻轻地拂过山松古柏,拂过石塔碑林,拂过钟玉的衣襟脸颊,拂过她破碎的心。
。。。。。。
钟玉回到家的时候,夜已经深了。
顾姨过来给她更衣,问她要不要用些东西。
钟玉这会儿只觉得头疼,没有半点吃东西的胃口。
因着除夕夜落水,钟玉在冬月的寒池里泡了一晚上,纵然身体一向康健,也不免在病榻上缠绵。本来身体就没有好全,今夜又动了怒、吹了风、还触动愁肠,怎么能舒服。
她忽然歪过脑袋,听到了屋里面传来的钢琴声。
钟玉拎着包,走过去瞧了一眼。
他们吃过了团圆饭和元宵,正在弹琴跳舞,玩得好不热闹。
那个据说她钟玉配不上的仪表堂堂“唐先生”搂着笑靥如花的“千金闺秀”易钟秀,真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
好一对佳偶天成!
可我钟玉偏不想成全。
钟玉跟那唐凤梧的眼风接了一瞬,读到了被人轻视的鄙夷与不屑。
钟玉利落地转身回房。
顾姨跟着她进了房间,一边伺候她更衣一边念叨着无人在意的周夫人的可怜和忘恩负义的易家人的无耻。
钟玉恨恨地甩了自己的包,一屁股坐到了梳妆台前。
她屈指按了按自己嗡嗡作响的太阳穴。
到了自己的领地,心里的委屈不甘这才随着一点点潮湿的泪意,再次缓缓渗透上来。
钟玉盯着镜中娇俏动人的自己,问道:“唐凤梧和易钟秀正式交往了吗?”
顾姨的回答是还没有。
钟玉微微勾起唇角,偏着头冷冷地笑了。
“还没有正式交往,就可以公平竞争了。”钟玉得体地笑着。
“不是吗?”她殷红的唇瓣微启,露出两行洁白森然的贝齿。
钟玉志在必得的眼神里透出一丝兴奋。
“我的猎犬照顾得怎么样?”钟玉问道。
顾姨回答:“二小姐的猎犬是我亲自着人照顾的。”
“那就好”钟玉点了点头,意味深长道,“狩猎的时候用得上。”